1、“纵然你光芒微渺，我也愿意追随氤氲你背影的星辉。”
这句话是呆子说的。呆子是个文学控，他人就如名字一样，呆呆傻傻。尤其在追女生方面，简直一窍不通。可他文采出奇地好，市里省里的征文获奖证书拿到手软。我跟他一起吃饭时，总会用手戳他的肩膀，“小子，快找个女朋友，哥真的养不起你了。”
他吃得的确很多。
可今年开春，他突然告诉我以后不和我一起了。“我有女朋友了。”他说这话时，头扬到天上，“得了吧，我也就是说说，哥还是可以管你吃饱的。”
他却毅然回绝了，我看他不像是开玩笑。“行了行了，哪个女的撞了大运，摊上你个倒霉蛋？”这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刘淼”，他回答的异常响亮。
2、刘淼是呆子高中第一任同桌。高一刚开始，老师让自己挑位置，刘淼就坐到呆子旁边。“哥，我桃花运要来了。”我扑哧一笑，“得了吧，她那还算桃花？”
呆子扭头不理我，像是生气了。
刘淼是属于在人群中不出众的那种，偏黄的脸上落着几粒雀斑，干黄的头发随意丢在背后，丝毫没有传统女生的典雅大方。在我们学校，她绝对算不上美女。
可不知丘比特搭错了哪根弦，把爱情之箭射到呆子身上。初中那些跟呆子做同桌的女生，不是调班就是转校，一点也不夸大其词。呆子说他要追刘淼时，我差点把豆浆喷到他脸上。
呆子才不答理我，他轰轰烈烈地起草了一份恋爱攻略，正式开始了她的“追淼”生涯。
不出所料，我成了他的炮灰。
17年的雪来得逆天的早。呆子大清早就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老子还没睡够呢，你要死啊。”
呆子却给了我一巴掌。
我惊醒过来，二话没话还了他一巴掌，右手握拳高高举起，准备来场厮杀。
“哥，我要跟她表白”
我放下架势，揉揉眼看向窗外。“我就知道，叫我准没好事儿。”
早冬的鹅毛大雪肆意地挥洒天地，朦胧了不知谁的双眼。
3、跟我预料的一样，呆子表白失败了。
“你是不是傻，哪个混蛋会让人家女生在雪地里等他俩小时？”我大吼。
呆子披着棉被，正哆哆嗦嗦地喝着热水。他没有回应我。
一阵阵咳嗽声响起，我放缓语气：“呆子，听哥的，好好学习吧。”
“不”他的声音很小，却铿锵有力。
呆子并没有放弃，他压根就没打算放弃。
入冬后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晨的冷雾还没散，冰凌紧紧抓着屋角不放，高冷地成排垂下。
我刚走进教室，就看见呆子鬼鬼祟祟地往刘淼抽屉里塞了一张纸。
我大喝一声，他吓了一跳，转头看是我，才松了口气。
“情书哟，”我瞟了眼窗外，幸好刚才没人。“小子，换计策了，来，给哥看看。”
“不行”他伸手去拦，我却快他一步，从抽屉里抽出那张纸，粉红的信纸夹杂着油墨的香气，混着冬季凛冽的寒风，飘散在整个教室。
他紧忙上前抢，我把纸举过头顶。慌乱中，情书飞了出去，像昨夜的雪花一般，在空中兜兜转转，盘了几个圈。
谁都没想到，刘淼回来了，情书正好落在她头上。“这是什么呀？”她拿下信纸，展开来看。
一朵绯红的花在她脸上绽开。
“刘淼，我……”呆子支支吾吾。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飘了起来。白雪纷纷扬扬，漂白了远方几点鸟影。窗外雪尚未消的梧桐叶上，又落了新的纯白。
4、呆子说，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屁，她刘淼有什么好的？“我冲呆子大吼。“以前还以为你只是玩玩，你的未来还要不要？”
呆子低头用手抠着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呆子和我幼儿园开始同班，亲的跟兄弟一样。幼儿园开学那天，校园一片哭哭啼啼。我静坐在板凳上，翻看妈妈为哄我买的《葫芦娃》绘本。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呆子被拖进教室。他穿着深红色背心，套着深红色短裤，头上如果再戴个红葫芦，简直跟大娃一模一样。我盯着他看了好久，看他妈妈一遍遍尴尬，看他哭了半个小时。
可当呆子的目光扫到我时，他先是收起咧红的嘴，愣了一会儿，又咯咯笑了起来，张开双手跑向我，“爸爸。”
话虽含糊不清，但当时我是完全可以听懂的。我急忙摆手，可他没有停下来。
“爸爸，爸爸。”
这确实吓到我了，摇了几遍手都不管用，我索性哭了起来。哭我妈妈好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哭我突然有了个儿子。
后来，我再也没看过葫芦娃。
“必须分手，考上大学再说。”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呆子抬起头，眼里噙满泪水，他只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坚决的回绝我。
5、分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再见过呆子。
我并不是不赞成呆子恋爱，我也打心底里为他高兴，可这里毕竟不是谈恋爱的地儿。任何杂事在高中，就像被写进了刑法，是绝对不能干的。呆子这样做，无疑于自讨苦吃。
一天，一个月，一年。呆子从此再没了音信，我甚至不知道他被分到了几班。
后来，有人跟我说，呆子退学了。
……
再见是在校门口，呆子跨坐在一辆摩托车上。我远远望见他，想着要不要打声招呼。
“哥”他朝我招手。我措手不及，思绪全被打乱，只能硬硬地回了一个笑容。
“哥，这么久不见，你还这么帅。”
我不好意思挠挠头，“你在这……”
“接她啊”他神采飞扬，“我给你说啊，得亏了那封情书，我……”
“听说你退学了。”我打断他。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我目送呆子带着刘淼离开。刘淼穿着飘飘长裙，头发披在肩膀上，白净的脸与原来简直有天壤之别。我惊叹她的变化如此的大，呆子当初真有远见。
“但不是每段爱情，都有天长地久的结局。”我记得我对呆子说过这句话。
6、周末，我抽空回家洗了个澡，刚吹干头发，电话铃就响了。
是呆子，他说他分手了。
他约我在楼下酒吧见面，进门时，我看见他停在门口的摩托车。
“啥时候买的？”我努努嘴。
呆子没说话，他灌了一口酒。旁边的桌子上躺着五六个空酒瓶。
“到底咋回事？”我夺过他的酒杯。
呆子把头埋在酒瓶堆里，竟唔唔哭了。
“没事儿，哥陪你喝。”我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气灌进了喉咙。
“她转去上海了。”呆子哽咽着，声音一颤一颤。
那天呆子喝多了。借着酒劲，他嘶吼了两嗓子“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但窗外小雨绵绵，没有月光，也没有寒窗。
7、呆子还是走了，骑着他的摩托车，不知去了哪里。
……
上个星期天，他的朋友圈更新了几张照片。照片中的呆子吹着江风，张开双臂拥抱黄浦江，他的右手边，是脉脉含笑的刘淼。
沉默了半天，我在下面留了言，“呆子，啥时候请哥喝喜酒啊？”
几乎是秒回，“明天就行啊，哈哈。”
我就知道这货在这等我。
后来，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封里工整地装着一张发黄的纸，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呆子的情书。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打开来看，而是把它锁在了书柜的最里层。我想，有些东西记录着岁月匆遽的美好，何不让它一直永存，留下无限的玓瓅？这样，也不会辜负那些未曾祭奠的旧时光。
有时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能见证这样一段爱情。算不上曲折，也没有惊天动地，但就是平凡中透露着一股暖意。像熬了一整场的美国大片，只为在结尾时激动的热泪盈眶。呆子拿一生作赌注，来赌某一刻的渺茫烟火，他是不是很傻？
我不知道。
我突然想起呆子以前最爱听的歌，是岑宁儿的《追光者》。里面有一句歌词，现在回味起来很有感触。
“有的爱像大雨滂沱，却依然，相信彩虹。”
我好像渐渐地明白了呆子喜欢它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