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烟。”烟草燃烧所特有的香气在鼻边萦绕。
“算了不和你废话,”高壮的男生一脸鄙夷,“你连烟都没抽过是不是?”
车在我开口之前呼啸而过,带起一阵温热的气旋把细小沙尘土叶卷起,刮在脸上很疼。
沉闷如雷,有骨骼碎裂的声音。
闭上眼,终于开口却是尖叫。
电视屏幕闪着幽蓝的光,擦擦冷汗我起身去关,却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散落着扭曲的烟蒂。
你一定见过大商场里的垃圾桶吧? 大理石的身子,镶着金边,顶部通常浅浅铺着层鹅卵石,而后是飘满烟灰的水。不知那水是专门让人弹烟灰的,还是没素质的人把装饰当成烟灰缸,但烟屁股轻飘飘在水上悠来荡去总归不美。
就像是没有依靠的孤岛。
笨拙,顽劣。
留级生,这个词背后的内涵,通常都不是褒义。
我不知道面对一个不良青年,应该用怎样的态度。
理解?尊重?放下心态?友好相处?
说说而已。
最后一排的他一声嗤笑。
恐惧于身材上的悬殊又自傲于众人评价上的差距,不到十岁的孩子聚在一起远远地议论嘲笑一个快到十岁的孩子。
“这个年纪是没有同情心的。”
上课时情不自禁地咬指甲被不好好听讲的他看到,坏笑着模仿我的动作,又气又急唯恐他告诉别人我这可笑的习惯。
“讨厌的留级生!”心里忍不住骂。
可他最终也没说出去。
水房里水声激荡,粉笔滑脱,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桌椅散乱,橘红的夕阳映照着马马虎虎拖过的水泥地上凌乱的水溃。作为主编,办黑板报时与其他人意见不合发生争吵,最后导致她们联合起全班女生来孤立自己,最后我只能一个人处理这块被涂得一团糟的黑板。没人和我说话,没人和我一起值日,没人和我呆在一起,课代表甚至不收我的作业。
会过去的,弯腰拾起断成两截的粉笔我这么想。
“还没办完?我可要回家了。”他拎着拖布出现在教室门口,我吓得粉笔都掉了。
“就快好了!”我带着哭腔请求,“再等等行吗?我不想一个人在教室。”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窗外日头渐渐落下去了,橘红有气无力地试图为他黝黑的皮肤添些亮彩,但天空已是冷蓝。余光瞥见东边压抑的黑,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突然他执起洗好的拖布又心不在焉地拖起来。
那个下午陪伴我的是拖地时单调的水声。
“你知道吗,我去上厕所时看到黑黝黝的地方几点亮,还以为是萤火虫呢!跑过去一看,结果是他和几个人在一一抽烟。”故意压低声音造出一种神秘感,同学的脸上是那种发现别人做坏事时的兴奋。
我无动于衷地点头。
初中我们不在一个班。
“你想想看,那么高的个子,叼着一支烟,亮闪闪的像不像灯塔?”曾经不收我作业的课代表说着忍不住噗嗤一声,我一愣,配合地挤出微笑。
我的过去了。
可他还没有。
“你知道吗——”一样故意压低的声音,一样故作神秘的表情,尽管不是同一个人。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两天他出车祸,被撞死了。”
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去回应,我的身份似乎还不足以让我对他的死痛哭流涕。事实上我只是像傻子一样张大嘴,目瞪口呆回了一句“真的假的。”
也没有什么好友逝去连着几天的浑浑噩噩,毕竟他算不上是我好友。只是那节自习,看着窗外夕阳忍不住在练习册空白的地方画了一个抱着拖布哭泣的小人,用铅笔配上一句话,字迹很轻也很浅,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
“你见过死亡吗。”
拿起打火机笨拙地将未吸到尽头的烟蒂点燃,星火中一丝蓝烟幽幽升起,为了不吸人二手烟我把它举高,就像灯塔一样。
我的小学同学,终其一生,或者至少说在他上学的生涯中,从未被“大众”所接纳。
有一座孤岛,所有的船只看到它的灯塔,都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转舵。
我的船曾经驶过,但从未靠近登岸。我在船上远眺,觉得那岛似乎也没有老水手说得那样暗礁密布险恶可怕,但保险起见我依旧调转船头避开。
渐行渐远了,可有时我在想,当时应该登岛看看,也许臭名下其实是秀丽风景呢。
直到有一天火山喷发,孤岛的碎片被海水淹没。
我想我还是有些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