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秋末冬初,但寒风还是早早地侵袭了这座不南不北的城市,五点,黑夜便犹如厚厚的棉被一般倾轧下来,使这座被微暗的路灯照耀下的大学之城显得格外的静谧。
路两旁的树叶已经开始微微泛黄,银棕色的树干像一只粗糙的巨手撑起纤细的枝条,向外延展出一片又一片画着清晰脉络的、软软的叶子。
刚结束晚自习,温小落背着双肩包从树下悠悠地走过。
昏黄的灯光透过薄薄的叶子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斑点,她抬头,看着这些密密匝匝的叶子良久:已经很难看见一片完完全全的绿叶了,那些泛黄的叶片从叶根到叶心、叶尖——由深黄到浅黄,最后变成透明的白色,形成一种奇妙的渐变。即使是另一条道上的常青树,也耐不住叶子软化的命运,发黄的斑点刺目地沾染在叶片上,欲落未落……
道路上十分地静谧,时不时地有人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喘息地向前跑着,鞋子毫不留情地踏着凌落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还有几对相拥难舍的情侣,在互道了无数声晚安后,依然像是一幅静止的画似的立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
温小落叹了一口气,垂下头,继续向宿舍走去,她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步子,使每一步都完美地落在地面的叶片上——脆脆的,给人一种十分舒爽的感觉。在她的眼里,这些黄色,并不是真正的黄色,而是以某种形式存在的绿色。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宿舍里种的满天星——某宝上三点九九元包邮购入五百颗种子,还赠送一小包化肥和劣质塑料花盆,过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有发出芽来,那些半裸在粗糙黑土(连黑土也是送的)上的灰色种子,只因浇了水而变得不再那么干瘪,凸起的胚部一直给她一种即将要长出绿芽来的错觉。这些种子的灰色也并不属于灰色,而是以灰色形式存在的绿色。她一直这样说服自己。
落叶的黄色归于尘土,最后补给给母树,来年春天孕育出新的绿叶,所以说落叶的黄色是属于绿色的黄色。
而种子的灰色是带着温小落的期望,能够成长为一株绿色小苗的灰色,所以,至少在温小落的主观世界里,这样的灰色,属于绿色。
回到寝室,温小落淡淡地和室友打了一声招呼后就随意地将背包扔在地上,打开拖着地的阳台门,发出刺耳的“咔嗞——”声,寒风飕飕地挂到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虽说她是南方人,是经历了十八年湿冷寒风摧残的南方人,但在面对这座不南不北的城市的寒风时,它依旧败下阵来,宿舍的暖气没有一点儿效果,倒是挂在暖气边上的几件衣服变得暖烘烘的……
她一眼便瞟见了放置在阳台墨绿色栏杆上的塑料花盆,漆黑的土壤里孤零零地立着几棵绿色的纤细小苗——在植物生长剂的作用下,勉强冒出来的嫩芽。温小落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微笑,她买种子的时候从未考虑过满天星生长的条件,只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钻入脑袋的思绪,一时的头脑发热……几个星期的期待与渴望被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种子给逐渐消磨,好在有妈妈的远程指导,她买来了催生剂,满天星终于发芽了!
那绿色从芽根到牙尖慢慢地、一点点地消逝,到了尖头,便成了水嫩的透明,撑起两片歪歪斜斜的子叶,子叶由浅入深、由深至浅,将曼妙的绿色淋漓尽致地凸显在这寒碜的花盆里。
灰色的种子终究回归了它本来的颜色,温小落想,看着那绿色,她微微有些愣神,飘忽的眼眸里映入那随着黑夜一点一点地化为枯黄的憔悴干芽,那原本附着在上面的绿色忽地消散开去……
“在想什么呢?你这死了的满天星放这阳台上都好几天了,还不死心啊!”
恍惚中,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温小落猛地一阵哆嗦,手中的塑料劣质花盆落到了地上,已经干硬的泥土被砸成碎块飞溅开去,裸露出那几株死透了的枯芽……
她没忘,满天星在几天前就已经死透了——被黄色墨汁浸染了的绿色,早已没有了踪迹。
温小落撇了撇嘴,看着狼狈不堪的阳台,随即向声音的方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现在,不得不死心了呢!”
“虽是一时兴起,但又怎么可能就此死心呢?”
这后面半句,她说得很轻,像是迷雾,还没飘到那人的耳朵里,便随着风儿散去……
她转过脑袋,向着黑夜,视线跃过阳台,飘落到径直而下的空地上,那向上蓬勃生长着的巨树,衬着阳台顶部微弱的灯光,将树冠尖头的各种绿色送入温小落的眼眸——枯黄的叶片反而化为了迷糊的光影淡漠在绿色的层次中。
温小落嘴角上扬,清澈的眸中闪着翠意,浅粉色的薄唇抿起绿叶一般的纹脉……
“果然,是绿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