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故乡的秋日,不似徐州的这般冷清。她大多像是未经冬日使者的催促般,缓缓自在地留住那最后的秋意,然后用仅剩的舒适阳光,松懈地罩住怀抱下的一切生灵。
我很有幸,在那片土地出生,成长,然后离别。
但我的记忆里却印刻下了她,那么深,又那么浅。
我开始沿着记忆的浅滩,穿过落寞的桦树林,从河岸走向那座年长我数岁的木桥。桥下枯残的荷叶被秋风狠狠地照拂着,偶尔冒泡的镜面下也不知藏了多少个小心翼翼的生命……此刻,我已无暇顾及,我只想一股劲走到桥头,然后找寻到埋在我胸腔里的那阵暖流。
往前走,暖意逐渐浓烈,终于到了前面那座有烟火气的,不那么寂静的老屋。老屋盛满了我的过去,我常常想她。
环顾四周,目光所及处的枯黄落叶残落满地,若是母亲此刻在旁,定要数落这个败季了。
母亲书读的不多,但说话常常使我肃然。一句骂,一句疼,搁我心头一二十年,至今仍养护着我。森森世态,莽莽人事,从未出离过母亲半生念叨的道理。就像这秋一般,时候一到,落叶便纷飞,游子便思乡。母亲独自遇到难处,痛痛喊着儿的名字,狠狠哭上一场,之后,用衣摆擦干眼泪,从不忘安慰我说:“人要自己替自己转圆。”转是变换人生视角,从针尖上再找出路。她语气枯瘦,近乎微弱,一味往土里深扎的温柔,但就像太阳洗透的一盆水,暖暖地,把我的痛苦和幸福全然包裹。懂事,听话,这是我在母亲膝下,一辈子的功课。只不过我常爱在秋日拿出来感怀,感怀一下那时于身边围绕的美好。
转过老屋,往前再走几步,就是家后院的竹林。前年夏日蝉嘶,母亲在园中竹竿上晾晒旧衣。每一寸阳光倾洒下来,都给这些秋冬衣物铺了层淡淡的向往。我站在屋前,抬头望见她胳膊,瘦瘦的,金曙色。忽而鸟啭破空,高处的树叶动了一动,门前的小黄狗卧在门廊,看人脚步,渐渐打盹。
天色渐晚,母亲将一天的劳累摆在一旁,葱蒜醋油早早地拿上了灶台,锅内,油滋滋响,母亲,汗珠爬身。
“叫你爸摆桌,呷饭了。”
饭后,一家人围坐,交叉抱胸,母亲疲惫微醺的侧脸,我记得,我总是记得。唯独那一刻,使我恒定安宁,只觉天地可倚。而明天,对我来说,将是一段离家的旅程。
去家千里,无数日夜,她在我脑中来回,说着平常话语,动作轻曼。偶与现实中的我对视,胶片镜头,连树叶都一动不动,只剩那眼睛紧紧啜饮着我的眼。
好在凉意侵袭,秋日思念终究敌不过冬日团聚,零星的暖意由心底深处涌起,慢慢地围绕过来,贴近我的胸腔,持续地涌动,变成了满心欢喜。
如今的我,拈起曾经的旧秋,那么旧,又那么新。
我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