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怀念六七年夏天,还是怀念六七年夏天的人。
“这咱庄今儿个咋没有听见吹响啊?”外公看着归巢的倦鸟,嘟囔着。天色阴沉的有些可怕。前天村西头有位老太太去世了。吹响即唢呐,唢呐一响,不是大喜就是大悲……外公和那老妇应该认识,或者说,一定认识。归巢的鸡鸭不安分地东窜西跑。我的心情也莫名烦躁。唢呐的声音很大,而且已经吹了一整天了,村东头的孤烟凄凄袅袅,我忽然意识到,外公已经很老了。
我并不想去承认这件事。记忆里的外公总是不苟言笑,喜欢蹲在墙角,每天雷打不动的《朝闻天下》,还有饭前和外婆的两句拌嘴。外公有个习惯,什么事情都喜欢赶早,周五会早早地等在学校门口,提前一两个小时的那种,周末会早早地叫我起床,把时间谎报早两三个小时的那种。外公不放过时间,时间也没放过外公。就这样你追我赶的,还是压弯了外公的脊梁。
今年清明瞒着妈妈偷偷回了家,下了火车就给外婆打了电话,交代让她中午做着我的饭,外婆做的胡辣汤永远是我心里的白月光。电话那头外婆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好好”,外婆整整笑了两天,就像婆婆看儿媳,越看越欢喜。走的那天外婆还是很难过,但和过完年那次走相比,外婆的情绪已经很隐忍了,毕竟五一还要回家的嘛。或许每个人的童年里都有一个偏爱的奶奶和偏心的外婆,但是我却恰好相反。“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我真的好骄傲自己有一个满分的外婆,但是又好愧疚自己是一个不及格的孩子。如果时光可以走慢点,好想有一天拉着外婆的手去我最喜欢的江南看看,我心里的江南,就应该是老妪和少女,是时光和慵懒,是岁月和绵长。
回去的路上,透过车窗,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快谢了的油菜花,杂乱无章地成片镶嵌在地头,不够热烈,也不算凄凉,和孤零零瘫在其中的坟墓十分友好,相互安慰又彼此救赎。我忽然又想到了余秋雨先生书里的侵略东南亚的皇军的骨灰——“纳骨一万余体”,多少情笑和呐喊,多少脂粉和鲜血,终于都暗哑了,凝结了,凝结成一个角落,凝结成一种躲避,躲避着人群,躲避着历史,只怀抱着茂草和鸟鸣,怀抱着羞愧和罪名,不声不响,也不愿让人靠近。
死得那样拥挤,终其一生,也只是历史洪流中的一具无名干尸。
每座坟头都有一朵小黄花,花圈和祭品只是偶尔,或许旁边还有两颗老松陪伴着不被光临的黄土。
每一朵花都是后人酿的酒,用故事里主人公的一生酿的清酒。历久弥香,后人敬仰。
送你一朵小黄花,年年岁岁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