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来的时候,李嫂正忙活。
傍晚的馄饨店人流滚滚,刚走一桌,又来一桌,李嫂一人忙不过来,就叫了女儿一起。女儿还小,但算账很精明,几个人几个小菜几碗馄饨,一扳手指头就能说个八九不离十。李嫂不想让女儿这么小就接触客人,可奈何丈夫走得早,自己一人经营这家馄饨店实在忙不过来,请服务员又担心浪费钱——没办法,一个月的收益减掉租金只能勉勉强强够两个人过活,县城里的租金真的太贵。
李嫂没有另租房子住,她已经把馄饨店当成自己的家。
“谁的馄饨?”她大声吆喝,端着馄饨走向客人时,才扭头看到老人。
老人穿得破破烂烂,工作是乞讨。李嫂经常见她,自打刚把店挪到这,老人几乎每天都要在附近转悠,不转悠的时候就蹲在街角晒晒太阳,兴许碰到好心人还能赏一两个子。在李嫂看来,乞丐也是工作者,跟她一样,是要被尊重的。李嫂打眼瞅过去,老人站在玻璃门外谨慎观望,时不时瞅一眼煮馄饨的锅。李嫂轻叹一口气,看了看手中的碗,又瞟了点餐的那位客人,他正叼着烟,眉飞色舞地打着电话。李嫂推开门,走了出去。
老人打了个激灵,左脚大迈表现出要跑的样子,又立即停下。他伸手接过李嫂递过来的馄饨,把嘴凑到碗边,吸溜口汤。馄饨的热气冒出,老人沧桑的脸立刻变得朦胧。喝了几口,老人用手罩住碗,偷眼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才慢吞吞地踱到店旁的胡同里。这是李嫂的第二次施舍,一碗馄饨用不了多少钱,给老人一碗也无妨,说不定免他饿一顿哩。
时针极慢地转着,一眨眼还是溜了半圈。店里的最后一个客人放下筷子,夹上公文包,打着饱嗝,转转悠悠走出店门,李嫂这才松口气,还好没来。
正当她把卷帘门拉下的同时,几束摩托车灯闪过,她慌了,终究还是躲不过。
几年前,李嫂没钱租房,还只能在街边摆摊卖馄饨。那天,这群混混叫嚣着吃馄饨,摔碟踢桌,催李嫂上饭。李嫂着急,馄饨没煮熟,几个人吃得上吐下泻,折腾了几个月。药费李嫂给了,可他们没有罢休的念头,三番两次过来闹事。女儿害怕,李嫂也害怕,于是她狠下心借钱租下这个店。她估摸那几个混混一时半会找不到这儿,能拖一阵是一阵。但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李嫂赶忙向下拉门,奈何几个人下车飞快,把门给拽了上去。“找你找得好苦哟!”一个混混握了握拳。“害我兄弟那么惨,还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说罢,一个拳头迎李嫂面而来 ,李嫂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满眼金星。“不许打我妈妈。”女儿跑来张开双臂挡在李嫂前面。“哟,忘了还有一个,”混混狰狞一笑,“啧啧,多乖的小姑娘”他放下踏在李嫂身上的脚,朝女儿走去。
“你们干什么?”李嫂大喊,挣扎着要起来。
那混混大笑几声,甩脚踢向女儿,尖嫩的哭声响彻小店。过路人往里匆匆瞟了几眼,加快了路过的步伐。
一行人撒开野 ,把店里搅得天翻地覆后才作罢。李嫂茫然地看着摩托车驶远,看着自己身上的脚印,又看了女儿满脸的血。她轻轻咳了几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到柜台边,拿起一把切面刀,向门外走。
老人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馄饨吃完了,他是来还碗的。李嫂径直走向老人,把刀背在身后。
她想,这世界怎样对她,她就要怎样还回去。
老人举起碗看了一遍,像是在回味馄饨的美味。李嫂接过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老人背过身要走,李嫂终于忍不住她的心火。她将满腔哀怨集于手上,发疯似地举起刀,正要朝老人砍去。
可她没想到老人回身鞠了个躬。
扬在半空的刀猛地掉在地上,哭声撕心裂肺,在满屋的废墟中,显得尤为凄惨。
老人扭过失聪的耳朵,颤巍地走出门,丝亳不被店老板的哭声吓到,也许他还盼着明天,能再吃碗热气腾腾的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