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格外钟爱门口那棵老银杏。常见他端个小凳坐在树下,吧嗒吧嗒抽烟,烟色灰白。透过缭绕的烟气,是他平静无波的眼。那双眼常常眯起来,或遥望远方的云霞,或仰头看那棵老银杏。一看,便是良久。
那银杏除了老,别无特点。已入深秋,银杏枝干暴露在风中,峥嵘遒劲,那空巢也显露无疑了。巢大而稳,端端正正地居在枝叉间,任那西风狂劲,也稳如泰山。从树下望去,能清楚地看清筑巢用的小树枝是如何一层又一层地铺叠构建,干枯的稻草与松枝从巢口显露,闭眼便可想象那巢会是怎样的舒适温暖。在不久前的早春,有这样一只鸟儿,它来回奔波,衔来枯枝,衔来春泥,衔来草屑,衔来幸福与希望,抚育一代儿女。
如今,那巢已空。任它当时繁华万千,也抵不过自然的严寒。鸟鸣啁啾已成寒风呼啸,似乎是宿命般的轮回。老人一年又一年地坐在树下,目睹了一场又一场轮回,那清冷的风,是否也吹在他苍凉的心里?
西风扬起落叶与尘埃,那一双残忍的手,打碎了巢内的温暖,推着鸟儿向远方的暖国飞去,独留下那空巢,灰色的巢,寂寥的巢,一日又一日在西风中黯淡了色彩,亦如老人一日又一日空荡无波的眼。
我看着树上的巢,又望着树下的老人,这广阔大地,竟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巢。代代的垦荒者来了,筑就村庄与原野,温暖的炊烟袅袅升起。只是这家再温暖,这与邻友亲人自然的血脉之情,哪抵得过世代承袭的贫困与后代对繁华的向往啊。生活的寒风抽刮后代的脸颊,他们成了天宇中的一只只候鸟,散落各处。老人的目光,望穿了秋水,也只望见漫天的云霞游游荡荡。
老人仍在抽那支烟,烟气模糊了他的脸颊。黝黑的皮肤是老天对他勤奋的奖赏。可他用一辈子筑就的巢,没有挽留住他的子女。他望巢时一动不动,夹烟的指都是僵硬的。可他终究是扭过了头,看向了天边那朵云霞,干瘦的身体微微前倾,头高高仰起,那是一个期盼的姿势。
他在期盼什么?或许是在盼下一个春天,空巢又啁啾嚷嚷时,与他子女一年一度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