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阳光正好,透过窗子在地板上投下金黄明亮的色块。
外公又执起扫帚,弯腰,一点点地扫过地面。
外公是瘦削而挺拔的,染黑的发丝下露出点点白雪,他的眼沧桑,却有神采。可如今,那挺拔有力的脊背弯着,像一张陈旧的弓。四围是一片沉寂,外公也是沉默地,缓慢地伸肘,扫过墙角,扫过桌底,扫过阳光,扫过阴暗,光影在他弯曲的脊背上起伏,他动作很慢,不似在扫地,倒像在消磨无聊的时光。
外公自来我家做客,就像一步踏进了无措与无聊。雪白的墙壁,光可照人的地砖让这庄稼汉慌了神,繁忙的女儿女婿与屋内的沉寂更叫人心慌,它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扫地,看着地砖变得干净清洁,清扫自己的心慌与无聊。
在田地里的外公不是这样的。稻熟时节的外公像火。头顶肆虐的骄阳,外公紧抿着唇,汗水湿透衣衫,结实的臂膀蓄满了力量,大手抓住一把稻子,握紧镰刀,“咔咔”几下,稻子便被整齐地割下。站直身子,仰起黝黑的脸庞,他抬手擦擦汗,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自由舒展身子,庄稼汉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太阳底下炙烤,空气闷而躁,操持着沉重的农事,谁人会好过?可我看到忙忙碌碌的老庄稼汉紧抿的唇角,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竟然能意识到他的幸福。
如今外公被拘在这小小的一间屋子里,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太阳被阻隔在外。如今外公很清闲,他不再需要为土地流下大把的汗水,他应该是悠闲快乐的。
可他不快乐,他在衰老,他在惶恐,他失去了直面太阳的机会,他的眼眸被这清闲消磨得苍老无神。
那柔软的,悠然的,被阻挡的太阳不是他的。他的阳光是炽烈的,是质朴的,是火一般的,能烘得人大汗淋漓。这样的阳光锻造出来的庄稼汉坚实而勤恳,他满怀对土地,对骄阳火一般的热爱,开垦出自己的满足与幸福。
太阳东升又西落,东升又西落,光与影一日日地交替与偏移,编织出老庄稼汉一生的幸福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