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恶，是不思考。不思考人，不思考社会。恶是平庸的，因为你我常人，都可能坠入其中。把个人完全同化于体制之中，服从体制的安排，默认体制本身隐含的不道德甚至反道德行为，甚至成为不道德体制的毫不质疑的实践者，虽然良心不安，但依然可以凭借体质来给自己他者化的冷漠行为提供非关道德的辩护。”这是20世纪著名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关于“平庸之恶”的一段经典论述。
不思考，遵循原有的道德体系行事，哪怕这“道德”不够“道德”，这叫人天性中的平庸，与生俱来的恶。电影《半生缘》中，女主角曼桢的母亲顾夫人将其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段故事里，顾曼桢与沈世钧二人相爱但突遭变故，曼桢被姐夫祝鸿才强奸怀孕而世钧因父亲去世与表妹被迫成婚，十四年后再重逢早已物是人非。一场意难平的悲剧，细究其因，顾夫人难逃其罪。
顾家有六七个孩子全靠父亲在书局的微薄薪水养活，而父亲早逝，大姐姐曼璐不得不告别初恋在上海滩做舞女以养活全家。大姐姐深陷泥泞，而二妹妹清白干净，牺牲自己而照顾全家，曼璐的嫉妒和不平可以理解，但其协助丈夫强奸妹妹这样疯狂的行为，真正推波助澜的是其母顾夫人。曼璐年老色衰不得已嫁给不可靠的投机商人祝鸿才，生活本就凄凉难安，但顾夫人在曼璐初恋张豫瑾到来后，为了自己老年有个安稳，竟撮合张豫瑾和曼桢，这样的乱点鸳鸯谱，不仅挑拨了姐妹二人的关系，更是在心理失衡的曼璐心上扎了一刀。之后，曼璐怀孕不幸小产，顾夫人带曼桢去探望，尽管曼璐伤心绝望，自己再不能怀孕也不能收住丈夫的心，还在为自己风雨飘摇的家担惊受怕。这时，顾夫人丝毫不顾及大女儿的处境感受，拉着曼桢的手给曼璐看订婚戒指，兴高采烈地表示曼桢和沈先生已经订婚了。顾夫人的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在曼璐心里不知有多悲凉。“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对比之下心生怨怼，实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顾夫人“平平无奇”的恶，助推了曼璐对妹妹曼桢的妒忌和不满，加剧了她对现实处境的绝望与愤恨，焦灼燃烧着她，而顾夫人毫不知情，依旧不遗余力地利用自己的平庸和恶，一步步把两个女儿推进命运的漩涡中心。
在女儿哭诉自己没有儿子就要被丈夫抛弃时，顾夫人想出一招解困——“借腹生子”。“你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这要是从前就好办了，太太做主给老爷弄个人，借别人的肚子养个孩子。这话我知道你又听不进去。”在母亲的错误引导下，曼璐竟表示“这话不无道理”。至此，一个恶毒的疯狂的有悖于伦理道德的行动出现了，曼桢被强奸、囚禁、怀孕，最终与世均错过留下一生情分半生缘分的遗憾。表面是曼璐毁了妹妹的一生，但是仔细想来，顾夫人的平庸和无知觉的恶意又在其中贡献了多少力气呢？
孩子做错了有父母教导，但如果一位母亲、一个成年人仍然平庸和无意识的恶，拿为你好的道德作恶甚至绑架孩子，那么注定了的悲剧只能是孩子来承担。
或许善才是有温度的，恶是不曾思考过的东西。
